一朵

得意尽欢

兔子就吃窝边草2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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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年初二这天是个大晴天,而年前那场薄雪也已经化得七七八八。我们一家三口早早出了门,按着往年的习惯先去了郊外爷爷奶奶家拜年。我爸二十几岁就来到了这个城市,在东北的爷爷奶奶也跟了过来,当时没钱在城里买房,就住到了城郊一个县里,因为不习惯城市生活,二老在郊外一住就是二十几年。我也有段时间没见他们了,这次过来拜年,看得出来他们还是很高兴的,刚进门就封了个大红包给我。小叔和婶婶也带着小孩回来陪老人过年,因此家中很是热闹。中午吃完了饭,看外头天气那么好,大家一致决定将麻将桌搬到院里,晒着暖阳垒起了长城。因为今天起的太早,我迷糊着打了几圈,就感到一阵困意袭来,遂打过招呼就跑去客房睡回笼觉。

 

我嗜睡,向来好眠,即便一个小小的午觉也还是睡到了日落西山。我醒来的时候,恰好手机响了。刚才的梦里,都是莫北温柔的笑容,引得我不停回忆,接电话的时候也有点漫不经心。

 

“喂。”

 

“小微,是我,Alan。”

 

“是你啊,新年快乐!”接到Alan的电话,我有点意外,心想,这小子现在才打电话跟我拜年,有点缺乏诚意啊。

 

“小微……”

 

“怎么了?怎么说话有气无力的?”

 

听他的声音,情绪不高的样子,似乎是有什么心事,这可真是难得,一向乐观开朗的阳光学长,竟然也有烦心的时候。

 

“嗯,你能陪我聊会儿吗?我现在……很难受。”

 

似乎是真的遇上了令他很难过的事,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低落很多。我收起了玩笑的态度,变得认真起来,刚要开口问他发生了什么事,就被走进房间的我妈打断了。见我握着手机打电话,我妈神情暧昧地笑了笑,然后才让我赶紧收拾一下出大厅吃饭。我顿时陷入了两难境地,屋外一大家子人等着我出去吃晚饭,可我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抛下Alan,这样可太不够意思了。

 

“那个,Alan……”

 

“没事,你去吃饭吧,别让人家等。我……我没什么大事,放心吧。”Alan很体贴地接过我的话,故作轻松地说。

 

但他这么一说反倒让我更不忍心了。毕竟他平时那么照顾我,而且也是第一次见他情绪这么低落,或许真的遇上急需倾诉的烦心事了,且能想到找我这么一个不太靠谱的朋友聊聊,我更没理由置他不顾。我想了想,便问他:“你现在在哪儿啊?”

 

“呃?我一个人在外面。”

 

大过年的不回家,一个人孤独地在外游荡,而且满肚心事,愁肠满结……我不敢想下去了,脑子一热,便脱口而出:“你来找我吧,我在XX县XX路,你快到的时候打电话给我,我去路口接你。”

 

Alan停了一下,估计挺意外的,但他回复的很快,像是怕我反悔似的,急急地应了声“我马上过去”。

 

挂了电话,我发了一会儿呆,心想就这么让他过来是不是太轻率了,其实吃完饭再打电话陪他聊聊也是可以的,唉,算了,话都说出去了,还是见面再说吧。

 

就这样带着异样的心情草草吃了晚饭,差不多吃完的时候刚好接到Alan的电话,他说他已经到路口了,我简单应下,就抓了外套出门。临行前跟家里人说出去接一个朋友,还被笑话是不是处了对象,我坚决否认了。我心想,可不能这么瞎猜啊,如果这事儿被莫北知道了,他是肯定要生气的。想到莫北,我心里莫名甜了一下,也不知那个大醋缸现在在干什么,今天有没有想我。

 

一入夜气温就降下来了。我裹紧了大衣,顶着风往前走。这是一条很原始的路,路面没有铺水泥或瓷砖,每走一步都会带出一阵沙石摩擦鞋底的声音。小县城不若城市繁华,到了晚上街上人也不多,偶有烟火在头顶轰隆炸响,倒衬得这夜更加冷清。快到路口的时候,我抬眼便见到路边停了一辆扎眼的白色SUV,一个穿蓝色羽绒服的颀长身影,正落寞地靠在车身上,静静地抽着烟。

 

我本想像平时一样大声喊他,但是冥冥中却有什么阻止了我这么做。我静静走过去,越走近他我就越心惊。他微微仰着头,似乎在看天上的烟花。路口墙头挂了一盏大灯,灯光恰好明晃晃地照着他的脸,他的头发蓬乱极了,脸色异常苍白,脸上两条挂到嘴角的水痕,映了灯光晶晶发亮。

 

Alan好像在哭啊。我不安地舔了舔干干的嘴唇,走到他身边的时候,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。Alan看着不远处的夜空,似乎很专注。我在他身边默默站了有一会儿了,他竟然没有发现我。直到手中夹的烟掉落了些许烟灰,他垂首去看,才发现我的存在。

 

“你来了。”Alan笑了一下,弹掉手中的烟头,用脚踩灭。

 

“你没事吧?”

 

“没事。”Alan应道,声音分明还带着点哽咽,见我盯着他的脸,忙拿手抹了抹。

 

我沉默了一会儿,一时也不知该说点什么。

 

“这附近有山吗,突然好想去山上看星星。”

 

“有,我可以带你去。但不知道今晚有没有星星。”

 

Alan没有回应我,径直打开了车门,坐了进去。我只好硬着头皮上了他的车。

 

一路上除了他问我怎么走,我告诉他大致方向以外,我们基本上没有交谈。这让我很不习惯,而且因为发现他哭了这件事之后,原本和他相处的那种轻松感也荡然无存。我多害怕要是我一个嘴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刺激了他,他要因此想不开的话,我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,最起码学校那票狂热崇拜Alan的少男少女就不会轻易放过我。不过究竟是何原因竟让他难过至此,我既好奇又担忧。

 

小县城山挺多的,其中有一座专供本地居民游玩的小山,我小时候经常来。这座小山离县城不算远,开车大概十五分钟就到了。按着记忆找到了后山小路,Alan直接开车带我上到了山顶。山上没有装路灯,今晚也不见月亮,外面一片漆黑。Alan停好车,打开了车前灯,然后率先下车,找了片树丛边的草地,也不管脏不脏、有没有蛇虫鼠蚁,就那么自然地坐下了。我也不好再扭捏,在他身旁找了块看起来还算安全干净的草地,坐了下来。虽然并肩坐下了,他却依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。我都快憋死了,却不好率先开口问他。万一他不想谈呢?也许他只是希望我作为一个朋友陪他安静地坐一会儿,他自己就能想开了。

 

车灯照亮了我们坐的这片区域,因此我得以仔细地观察Alan。和莫北不同,Alan有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,他的睫毛不算长,却卷翘有度,两道浓黑的眉,组合在一起总是给人一种明朗阳光的感觉。加上他今天穿了一件宝蓝色的羽绒服,掩住了他精壮的身材,毛茸茸的白领子托着他白皙圆润的下巴,让他看起来更显年轻,仿若一个刚十七八岁的高中男生。我不由地又想起了在温泉山庄那一夜,他穿着白色西装朝我奔来的样子,还有蹲下来帮我捂脚的时候,身上仿佛镀了一曾淡淡的白光。

 

“真可惜,来了山上也没看到星星。”

 

他突然开口,我忙回神看向他。他认真地看着远处的夜空,其实那里什么也没有,就是一团漆黑的乌云。

 

“小时候,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看星星。父母总是很忙,所以家里只有炎冬和我玩。他说有的星星比地球还大,太阳其实也是一种星星。他说他长大了一定会成为一名宇航员,这样就能去其他星星上面参观,我说我想做一名摄影师,要用相机记录下整个银河。八岁那年,放暑假的时候我和炎冬随父母去塞班岛旅行,第一天晚上,父母把我们丢在旅馆出去谈生意了。炎冬带着我偷偷跑了出去,去到旅馆附近的一个小山坡上,教我认北斗七星和狮子座。”

 

我静静地听着。虽然不知道这个炎冬是谁,但是听他的描述应该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很重要的朋友吧。

 

“那晚我们还看到了夜光云,那是我的童年里最美好的一个晚上了。后来炎冬去了英国读初中,直到大学毕业才回来,这期间他每年十二月份回来一次,每次都只待上短短一周。炎冬读的是商科,因为父母希望他毕业后能够回来接管家里的企业。但是没想到的是,炎冬很勇敢,也很任性,虽然他没有成为宇航员,但他却顶着巨大的压力,选择了成为一名摄影师。家里最后也妥协了。”

 

“我很羡慕炎冬,但也恨他,”Alan说到这里,情绪有点激动,“如果不是因为他自私地选择了自己的梦想,我现在就不会这么累,就不会被逼着承担原本该由他承担的责任了。”

 

“哈?”我想我没有理解他这句话。

 

“嗯,忘了说了,我本名叫炎夏,炎冬是我的亲哥哥。”

 

“炎冬只大我一岁,却总爱摆哥哥的谱。”Alan突然笑起来,神情竟有点凄凉,“他回国成为了著名的摄影师,天天做着自己喜欢的事,却还要来指责我不好好努力,质疑我以后能否经营好公司。”

 

“昨晚我们大吵了一架,我骂了炎冬,骂的……很难听,我说他偷了我的梦想,没有资格教训我……”说到这里,Alan红了眼圈,好像要哭出来了,声音也变得含混不清,但他只是抬手揉了下鼻子,便继续说道,“炎冬很生气,非常生气……他……他对着我,却一句话也骂不出来,我亲眼看着他,捂着自己的胸口,缓缓地扶着墙坐到了地上……然后他被送到了医院,我才知道,炎冬患有先天性心脏病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,家里才默许了他的选择,转而培养我继承家业。”

 

“Alan……”

 

“今天下午,当医生告诉我炎冬手术很成功,且已经度过危险期的时候,我没有松一口气,反而觉得更压抑更难过。我恨我自己……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……”

 

Alan说着说着垂下了头,他右手握拳,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。看他这样子,我竟感到无边的怜惜。上一次莫北说起他爷爷,也是哭得伤心,我的心只跟着生生发疼,这次听Alan说起他哥哥,同样是因为最爱的亲人,我却对他多了一份怜惜。

 

“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气你哥哥的。你很爱他。他肯定不会怪你。你不要难过了,等他病好了,你再对他多好一点。”

 

我默默地伸出手,附上他的右手,安慰地握了握。他颤了一下,紧握的拳头松了松,转而握住了我的手。我们双手交握着,感受着彼此手上传来的温度,眼睛只是看着远方。我不知道此时此刻Alan心里在想什么,而我只是在心里默默祈祷,希望上天善待Alan,善待他的哥哥,善待所有心中有爱的人。

 

“啊嚏……”一阵冷风吹来,我猛地打了个喷嚏。

 

破坏了原本温馨的气氛,我抱歉地看了眼Alan,他却笑了,然后伸手亲昵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,说道:“你等着,我去车上给你拿件衣服。”说完还捏了捏我的脸,就起身走向他的车。

 

我呆在那里,对Alan突如其来地亲密动作毫无防备,直到他走开了我才缓过来。

 

难道他……不可能,只不过是因为他经历了他哥哥的事,情绪有点混乱,才对我做了越距的事。一定是这样的。

 

我还来不及细想,手机就响了起来。是莫北的电话!我慌忙接起来。

 

“喂喂,莫北!”

 

“你个小夜猫,果然还没睡。呵呵。”

 

莫北低低地笑起来,声音很好听。

 

我心里一慌,随口答道我刚洗完澡,正准备睡。深夜,在这荒郊野外的,还和另一个男生一起,虽说我是在做好事,但此刻接到莫北打来的电话,我还是异常心虚,对他的问话便支支吾吾地敷衍了过去。

 

好不容易挂上电话,我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。欺骗别人,尤其是自己爱的人,这滋味可真不好受。我叹了口气,抬头便看到Alan不知何时已经过来了,此时正慵懒地靠在一旁的树上,目光炯炯地看着我。

 

“站在那里干嘛,我奶奶说晚上树上可能会有蛇!”

 

“你奶奶没告诉你,蛇要冬眠吗?”Alan嗤笑一声,赤裸裸地表达了他的鄙视。

 

我竟无言以对。

 

沉默了一会儿,他生硬地问了一句:“莫总的电话?”

 

我点头。

 

“你们……和好了?你原谅他了?”

 

“我原谅他了,但是我们还没有重新在一起。”不知是因为这句话太拗口了,还是因为Alan看我的眼神太诡异,我差点没咬到舌头。

 

听我说完,Alan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。

 

“走吧,送你回去。”他说。

 

结果回去的路上,我们各自想着心事,又和来时一样,一路沉默。

 

Alan为什么又突然不开心了?回去要不要向莫北坦白?我一路上都在想这两个问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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